2001/10/8

赤道的雪線-攀登Kinabalu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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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雙手緊握著粗大的繩索,刺骨的寒透過溼透了的手套傳了過來,四下裡一片漆黑,我攀著繩索一步一步向上爬,僅僅藉著頭燈微弱的光芒,辨識踏腳的岩盤,強風夾著冷雨毫不留情的席捲我們的身軀,全身早已溼透了,劇烈跳動的心臟喘息著輸出溫暖的血液,好讓我們不至於凍成一枝冰棒,這是我們當天凌晨逼近Low’s peak的景象。
2001年10月7日,計畫已久的神山(Mt. Kinabalu)攀登之旅終於成行,飛機將要降落沙巴首府K.K.時,我和Brian透過模糊的窗,興奮的望著海面上星羅棋布的小島,曲折的海岸線,蜿蜒的河流,與反射著金光的清真寺圓頂,甚至看到了頭頂籠罩在雲裡的神山。
熱帶婆羅洲與亞熱帶台灣並沒有很大的不同,機場兩旁盛開的羊蹄甲與五顏六色的九重葛,蔚藍的天空和毫不留情的太陽,讓我彷彿以為到了台東,直到見到了披著頭巾的婦女,才使人覺得置身在國外,本想在機場的information desk詢問住宿事項,沒想到機場極小,不知不覺就出了機場大門,兩個人拖著笨重的行李傻傻的晃來晃去,有個計程車司機同我揮手,我指指自己說yes,他卻忽然蹦出不太流利的華語叫我們先去買票,原來在這裡的機場坐計程車得先到櫃台買票才行,但目的地是哪呢?算了,我隨便挑了一間地圖上便宜的旅館capital hotel(還好有帶地圖),與披頭巾小姐買了票,到了再說吧!搭上一個滿臉皺紋黝黑臉孔的司機開的非常舊的計程車之後,就往市區出發了。
Kinabalu National Park 的住宿如今已經委託私人的機構Natural Resort辦理,Natural Resort 的總部在Wisma Sabah大樓,就在Capiptal Hotel的對面,我們失望的發現它只開到星期天的中午12點,沒事可做的我們只好去逛逛KK市區,晚餐在K.K.一家很有名的海鮮餐廳port view解決。
第二天一大早就到Natural Resort報到,解決了今後幾天的住宿問題和登山許可及嚮導後,拖著行李到巴士站,一個司機問我們要到哪裡,我說Kinabalu park,於是我們成為那台破破九人座mini bus的最後兩個乘客;老實說沙巴人的英文實在難懂,因為腔調太重了,不過經過幾天下來的訓練,我發現我快變成大馬公民,非常的習慣,人類適應環境的能力還真是驚人,總而言之,小小的巴士加上司機總共擠了13個人,加上行李還真是夠瞧的了,不過卻也沒有什麼人抱怨,司機很快的和每個乘客收了10塊馬幣,然後就出發了,令人驚奇的收音機播放著極好的英文老歌,窗外吹來煦煦的涼風,2小時後到達雲霧繚繞的KP的HQ,愉快的向車上其他乘客道別,車子一溜煙的繼續往Ranau前進。
遙想二次大戰的時候,上萬名日本步兵及台灣挑夫循著這條路線由西岸穿越婆羅洲心臟地帶的熱帶雨林到東岸,瀰漫在雨林的瘴癘之氣使大半的士兵都罹患了黃熱病,到達目的地時存活的人不到一半;然而如今你在平坦的柏油路及沿途中經過的小村落,實在很難想像當時穿越叢林的艱辛,我夢想中傑傲難馴的婆羅洲畢竟還是變了。
當晚住宿HQ的Twin bed cabin,庭院裡種滿了巨大的野牡丹藤,鮮紅色的果實在雨中十分晶瑩剔透,類似的種類台灣也有,不過大小可就相形見絀;我發現這裡的植物與台灣的十分相似,但都大了一號,色澤十分鮮艷,處處透露出一種野性難馴的氣質,我好像格列佛走進了大人國,東嗅西摸興奮不已。
第二天七點我們準時到達國家公園總部HQ,大廳裡鬧哄哄的,登山客忙著將多餘的行李打包寄放在行李室,昨晚的大雨已經停了,雲層很低,仍然下著毛毛細雨,不過一點也沒有澆熄遠道而來人們的熱情,我們為了省錢於是和別人共用嚮導,和另一個法國人Simon被湊成一隊,嚮導是當地原住民(Dusun),名叫Kongii,個子小小的中年人,人很靦腆,在往後的旅程中發現是一個很可靠的人。
我們坐小巴到登山口(Timpohon gate),登山口立著一個告示牌,是去年神山登山馬拉松比賽的記錄,從登山口海拔1866m到Low’s peak 海拔4095m,只花了約1個半小時,今年的比賽剛好在我們抵達sabah的當天舉行,聽說被一個墨西哥人給破了記錄,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直到我開始上爬之後,才覺得那根本是外星人的體能。
我們大約在8點開始攀登,登山口有一個小小的販賣部,旁邊的一個籃子裡放著一些看起來像炒冬粉一包包的食物,Kongii買了一份當作午餐。
一開始步道還十分平緩,步道兩旁開滿了一種粉紅色的鳳仙花,雙扇蕨的嫩葉好像蜷縮的貓爪子,可愛極了,不一會階梯就開始陡上,我心裡一邊思索著雙扇蕨在台灣的分布情形,一邊儘可能跨大腳步向上爬,一個金髮小女孩嘴裡不停的發出抱怨的聲音一副想耍賴不走的樣子,她的媽媽雖然很累也只得不停的安慰,一路上的天氣時晴時雨,不一會就到了一個涼亭,馬來話叫做Pondok,皆以當地的植物來命名,從登山口一路到當晚要住宿的Laban Rata山莊總共有七個Pondok,旁邊有簡易廁所及從Laban Rata引下來的一個水塔供登山客飲用,垃圾筒十分乾淨,不像台灣觀光區的垃圾桶總是一副要滿到外面的樣子,後來我發現嚮導下山時都得撿垃圾下山,難怪登山的人雖多,環境卻保持得十分不錯。
Kongii和每個遇到的嚮導跟挑夫都聊聊天,這裡的嚮導穿著家居服,帶著一把傘,好像只是要出門散個步;奇怪的是挑夫多半是女的,她們背著傳統漏斗形的高籃子,裝滿了新鮮的食物,是要補給Laban Rata登山客的食物,估計重量大概都有四五十公斤左右。我問kongii他爬過神山幾次,他說大概每星期都得爬三次;既然也不趕時間,我就沿途觀察植物,和Simon聊聊天。
Simon是一小個子的法國人,與Taxi電影中弔兒郎當的法國人印象完全不同,或許是從事社工工作的關係,有點沈默但十分友善,他請我們吃在KK買的葡萄乾,卻一丁點也不吃我們帶來的點心,抄給我們的住址和寫給女朋友的信,筆跡整齊有如刻鋼板一樣的小心翼翼,看得我們在一旁都不禁著急起來。
我想,旅行幫助我們了解自身以外的人們,少了鏡頭的偏見,與各國的人士面對面的交往,真實的世界於是顯現。
步道兩旁開滿了各種蘭花及杜鵑,我看見蘭花已經由最初的興奮變成有點兒麻木,你知道,Kinabalu國家公園已命名的蘭花有750種左右,足足是台灣的兩倍多,不過有一種Necklace orchids,那花朵真是脫俗無比,晶瑩的花苞在雨霧中好似一串珍珠,純白無暇的花瓣,讓人深怕一碰就破了,這種蘭花大約從海拔2500公尺就開始出現,在路旁大群散生,增添了不少登山的樂趣。
從海拔3000公尺以上,步道兩旁的樹上開始出現一種奇異的植物,那就是豬籠草,這也是此行最有趣的植物,神山的豬籠草約有十種,其中有五種是神山的特有種,其中有一種學名叫做Nepenthes rajah的豬籠草,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豬籠草,容量最多可以到3500cc左右,張著血盆大口簡直想把路過的小蟲子一一吞下肚。
中午過後風雨開始增強,迎風面的稜線簡直連站都站不穩,我們收起閒適的心情開始趕路,通過了最後一個避難小屋Waras Hut,大約在下午一點鐘左右到了海拔3272m的Laban Rata山屋,Laban Rata是一棟三層樓高黃頂白牆的木屋,此時屋外的氣溫已十分低,風雨使得之後抵達的登山客都十分的狼狽,山屋內的氣溫也只有九度左右,我們抵達之後就開始大吃,Laban Rata的餐廳收費十分合理,一壺熱巧克力也只要40塊台幣左右,特別推薦燴麵,真是俗又大碗美味無比。
沙巴有一種紅茶的牌子叫Sabah tea,我在K.K.花了一塊馬幣買了一盒,味道意外的還不錯,能在Laban Rata霧氣蒸騰的餐廳裡啜飲著Sabah tea,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吃飽喝足之後就到房間裹著毛毯睡覺,一間房有八張床,雙層睡鋪到處掛滿了溼衣服,Simon用電暖爐烘他的襪子,時間很多,大家除了打屁也只能睡覺,聊的內容不外是從哪來啦及希望明天天氣能轉好之類的。
第二天凌晨兩點kongii就來把我們叫醒,睡眼惺忪的吃了早飯,每個人都顯得有點不安,不知道天氣是否容許登頂,我們聽說昨天下大雨而使得登頂取消,3點時開始有第一隊出發,從Laban Rata到距離十分鐘左右的Panar Laban Hut之間有巨大的路燈照明,這真是令我們這些在台灣爬百岳的人歎為觀止,遠處地平線上KK的燈火在雲層間閃爍,看著看著目光也迷離了起來。
時至今日,攀登神山已經成為兩日一夜的健行路線,1851年Hugh Low花了九天的時間成功首登峰頂,Low是一個植物學家,如今東南亞及台灣有許多植物仍以Lowii來命名,而神山最高峰即是Low’s peak。
嚮往神山,不僅僅是因為她是東南亞第一高峰,直至今天她仍以每年0.5公分的高度長高。一九四五年,偉大的博物學家鹿野忠雄,以三十八歲英年,失蹤於婆羅洲的熱帶叢林裡,在失蹤前也魂牽夢縈,抱著遺憾未能登頂的奇山就是神山。
有點遺憾的是我們終究未能抵達峰頂,在距離羅氏峰(Low’s Peak)僅僅一公里處因為強風豪雨而不得不撤退了,此時天已微亮,峰頂數十瀑布從巨大的裸岩傾瀉而下,壯觀極了,雨已停歇,Kinabalu 真有如喜怒無常的女神,回程心中暗暗許下願望,總有一天必定要一親芳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