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樹冠層生態系裡假裝是一份子(羅教練攝影)
某次演講中有聽眾問到,你是因為喜歡爬樹而爬嗎? 進而享受樹上的風景?
我說我是因為想要知曉樹上的世界而爬,不必要的話我是不爬樹的。
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讓聽者失望,不過我在回答的時候絕對是真心誠意的。
自從20幾歲出頭大學畢業,第一次跟研究所前輩造訪福山植物園,不知道為什麼被附生植物魅惑以後(生長在樹冠層上、未與地面土壤接觸的植物),其後每次我看到一棵樹,尤其是肉眼看不透的巨木,或複雜的樹冠結構,我就克制不了自己想要攀上去一探究竟的衝動。
研究附生植物的人都知道,老樹跟小樹上面的光景很不同,如同長者隨生命歷程所累積的智慧一樣,一棵樹隨著歲月流逝,樹冠層裡隨著時間建構的生態系也會越來越複雜,你沒看錯,生態系,對我來說,一棵樹就是一個生態系,裡面充滿了我想解釋卻還不能完全明瞭的生態運作,樹冠層裡從肉眼無法分辨的真菌、藻類,到較為原始的地衣、苔蘚,然後結構比較複雜的微管束附生植物社群的建立,當樹冠層夠大、累積的土壤越多之後,有時候森林地表的一些植物、甚至是小喬木也會在這裡陸續出現,然後無脊椎動物、昆蟲、兩棲類也跟著進駐,最後吸引了哺乳類、鳥類等大型動物來造訪。
一棵樹很可以是一個生態系。
前提是它存在的時間夠久,抵擋得住天災、病害,以及人類的砍伐的話。
佛說: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意味著當心境參透後,一花一木便可以成為整個世界而滿足;雖然我是個俗事纏身的俗人,然而在樹冠層靜靜觀察這個自成一格的小生態的時候,很容易感受到到片刻寧靜的喜悅,想到樹枝上這薄薄的一層有機質,支撐著整個樹冠層上脆弱的生態系,又是花上多少年的歲月,一點一滴的塵土累積起來的啊?
老子說: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想必這個道,便是天地運作的道理,也就是生態。一棵樹的生態系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構建,有時因外在的干擾而留下痕跡,譬如說巨木上的雷擊焦痕;有時因為氣候事件而改變,譬如說被暴風雨折損的枝條;甚至因為千年難得一見的氣候事件而打掉重練,譬如說隨著颱風風災而整片滑落的山壁跟樹林。
而森林生態學家就是根據這些蛛絲馬跡,去解讀、去推測、去證實,以想像力、以實驗、以觀察,在有限的生命時間中、試著解釋生態系運作的方式,描述目前我們所看到的樣貌是如何生成? 未來又有可能如何變化?
或許我的工作無法現在就幫國家經濟增加幾個GDP,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島嶼的森林原本是多麼美麗,然後我們希望它能夠繼續美麗下去,需要我們怎樣的努力,去呵護它,其實也沒有這麼困難,有時候只是一種取捨而已,當你捨去一些俗世的慾望,然後或許就可以達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的大確幸了。
上個月我在台灣目前第一高的台灣杉下看見初生的幼苗,翠綠的幼苗不足10公分、長在溪溝邊薄薄的苔蘚上,如果我們走動不注意就會把它踩死了,也或者下一季的颱風、暴雨降在這裡、溪溝氾濫,幼苗就會會沖走了,所以是怎樣的幸運? 跟怎樣漫長的歲月累積? 我面前的這株台灣杉能夠長到目前73公尺的高度? 在它的樹冠上又能夠如此的累積如此繁茂的附生植物、以及與之共存的小生態系?
我還無法理解,因為那實在超出我有限的想像太久太多太大了!
不過跟有些地球上現存的樹一樣古早的老子、在兩千年前說過:「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或許我們從這個世紀才開始了解跟研究這些巨木也不晚,畢竟萬事起頭難、有開始才會有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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